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諸暨的雨季
作者:電量滿格 2025/6/15 被瀏覽 221 次 評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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諸暨的雨季,是從香榧樹的褶皺里滲出來的。那些墨綠的葉子兜住第一滴雨,便像被誰輕輕搖晃了千年的古鐘,叮叮咚咚地敲響了整個江南的潮濕。
我第一次見到阿嬤,就是在這樣的雨里。她蹲在浣紗溪邊的青石板上,搗衣杵起落間濺起的水花和雨水融成一片。溪水裹著細碎的云影,將她藍布衫上的補丁染成了流動的水墨畫!班镟,要避雨不?” 她抬頭時,鬢角的白發(fā)黏著雨珠,倒比西施殿里的白玉雕像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。
跟著阿嬤穿過雨巷,黛瓦上的雨水順著馬頭墻流成珠簾。她的小院里,幾株芭蕉正把葉子張得老大,接住漫天墜落的詩句!爸T暨的雨啊,是活的! 阿嬤往灶膛里添了把干柴,火苗噼啪作響,“你聽,落在瓦上是梆子,滴在水缸里是琵琶,砸在荷葉上 ——” 她突然噤聲,窗外恰好有雨滴重重敲在老缸里的殘荷上,“這就是《十面埋伏》!
那時候我總覺得,諸暨的雨季是個固執(zhí)的老匠人,非要把每一寸土地都浸潤成溫潤的玉石。老城區(qū)的青石板路被磨得發(fā)亮,行人的木屐踏上去,踏出一串清越的音符。五泄瀑布在雨季成了發(fā)怒的銀龍,水霧裹挾著青苔的氣息撲面而來,恍惚間竟分不清臉上是雨是淚。而最妙的是傍晚,雨絲漸疏時,浣紗江面上會浮起淡紫色的霧,像誰把一筐搗碎的紫藤花撒進了水里。
阿嬤的故事總在雨夜發(fā)酵。她說西施當年也是這樣的雨天離開諸暨,木槳劃開的不僅是江水,還有滿城的相思。“你看那苧蘿山,” 她指著窗外若隱若現的黛色,“每到雨季就戴上白紗,像極了待嫁的姑娘! 灶臺上的烏篷船模型在火光中搖晃,船舷上的雨滴折射出七彩光暈,仿佛真能看見兩千年前載著美人的畫舫順流而下。
后來我才懂得,諸暨的雨不僅是自然的饋贈,更是時光的容器。那些落在楓橋古鎮(zhèn)雕花窗欞上的雨,浸潤過陸游 “小樓一夜聽春雨” 的嘆息;滴在斯宅千柱屋天井里的水,見證過商賈往來的繁華。就連阿嬤家墻角的霉斑,都像是歲月隨手勾勒的水墨小品。
某個梅雨季,我又回到浣紗溪邊。阿嬤的小院已換了新主,唯有那株芭蕉還在,葉子上的雨珠依然在續(xù)寫著古老的韻腳。忽然明白,諸暨的雨季從未離開,它藏在每一個游子的夢里,在潮濕的記憶深處,固執(zhí)地守護著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。
雨還在下,細密如蠶絲,將諸暨織成一幅永不褪色的絹本。而我,甘愿做那絹上的一縷絲線,永遠纏繞在江南的雨季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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